《世说新语》:世相变迁与士人气节
文重风骨,人重气节。以魏晋名士“非常之言”“非常之行”“非常之道”传世的《世说新语》,作为我国最早的一部文言志人小说集,其作者刘义庆通过“陈门风范”的君子人格、“建安诸子”的政治理想、“竹林七贤”的审美超越、“王谢风流”的跌宕起伏等36个主要人物的故事,以身世之感、黍离之悲、家国之恨,将魏晋名士不羁洒脱的生命姿态与简约玄澹、通脱任达的精神面貌,共化为世相变迁中对自身内在的凝望审视、世态人情的洞察关注和世家宗族命运的观照感慨。进而,《世说新语》将气节这一人格构建的基石,塑造为世情关怀与家国情怀的精神象征和文化符号,建构在一个个立体的宇宙观、世界观、人生观和价值观之中。
(一)
气节,是《世说新语》中士人的立身处世之道,更是几千年以来中国知识分子内心之中的精神归属。宗白华在《美学散步》中指出,“汉末魏晋六朝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、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,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、极解放,最富于智慧、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”。汉末战乱、三国纷争、西晋“八王之乱”、晋室东迁,使得战乱和分裂成为这个时代的特征。
《世说新语·方正》记载了南阳宗世林的故事:南阳宗世林,魏武同时,而甚薄其为人,不与之交。及魏武作司空,总朝政,从容问宗曰:“可以交未?”答曰:“松柏之志犹存。”世林既以忤旨见疏,位不配德。文帝兄弟每造其门,皆独拜床下,其见礼如此。世俗之人,最善趋炎附势、欺软怕硬。抛却门第观念之外,宗世林因看不惯曹操的为人,在曹操发迹前不结交,在曹操发迹后亦如此,一如既往坚守最真实的自己,这足以说明其是一个有气节和坚守的人。而在宗世林受到曹操排挤之后,曹丕和曹植作为曹操的子嗣,却依然能够发自内心地尊重和钦佩宗世林的为人,同样也值得尊重。无论外界情形如何,能见弱不欺、见强不谄,“富贵不能淫,贫贱不能移,威武不能屈”,始终坚守自我的本性,坚持正确的选择,不失“节”、不违“义”,就是一种自内心修养流淌而出的堂堂正正、令人自发敬仰的气节。由此观之,当我们为嵇康、阮籍、山涛、向秀、刘伶、王戎、阮咸等击节浮白的时候,也赞叹他们的情怀;切身地体悟到纵使他们没有文学天才,凭其人品与人格也足以立世传名。
(二)
人之为人,最高贵的莫过于气节。气节是衡量个人是否有人格、民族是否有脊梁、国家是否有希望的一把重要标尺。人生在世,围绕着人与人生,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思想认知和生命价值,但最重要的两个问题一是生存,二是如何生存。人的尊严和骨气,是在无数个人生选择中产生的。在严峻考验中、在历史漩涡中,总会有仁人志士意识到有比生理意义上的活着更重要的东西。“宁愿站着死、不愿跪着生”的古语,表达了人们在人生关键时刻的态度和选择。这是仁人志士的态度,也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民族“魂魄”。
魏晋南北朝时期,战乱频发、政权频替,白骨遍野,社会长期分裂,民众朝不虑夕,名士大夫难有保全者。在传统文化崩乱和新兴思潮兴起的复杂变化中,生命的短暂无常,世事的压迫抑制,命运的难以自控,仕途的纷乱难明,使得这一时期的士人重视探求自身生命本真,坦率真挚,重情怀,诠释人格的觉醒。如何有意义、自觉、充分地把握住这短暂而多难的人生,使之更为丰润,成为他们通过日常生活体现内心所认同情感志趣的自觉行动。
《世说新语·伤逝》中,清谈名士王戎在面临生死之境时仍认为“圣人忘情,最下不及情,情之所钟,正在我辈”。魏晋名士异乎寻常的言谈举止,提倡绝对的真率自由,彰显身心意识的醒悟,启示人们在处于不断发展变化之中时,需要的是坚持和坚韧。
《世说新语·方正》中,记载了东晋孝武帝司马曜和王爽对话的故事。孝武问王爽:“卿何如卿兄?”王答曰:“风流秀出,臣不如恭,忠孝亦何可以假人!”王爽首先承认哥哥王恭优秀,其次提出在人生最关键的气节追求上,丝毫不敢落在后面。《晋书·王蕴传》曾记载其父亲王蕴“强正有大志”,正是在这样气节为本的影响下,晋安帝继位后,王恭起兵讨伐弄权的会稽王司马道子和宠臣王国宝,却因其司马刘牢叛变导致兵败,连带王爽一同被杀。《晋书·王恭传》记载,王恭临刑时神无惧容,对监刑者说:“我暗于信人,所以致此,原其本心,岂不忠于社稷!但令百代之下知有王恭耳。”虽然王氏兄弟在《世说新语》中只留下了寥寥数则故事,在《晋书》中作为王蕴的儿子留下几行记录,但他们终其一生都在追求自己的理想,求仁得仁,死得其所。虽然说,人们固然无法原谅和宽宥那些关键时刻屈膝变节的谗佞之徒,但也不能保证每一个灵魂都经得起利益的诱惑,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。正是在这一点上,正义与真理要胜过生命。
《世说新语》中,那些仁人志士为了人格理想,顾忠义,全大节,慷慨赴死;在人生彷徨时刻,为了心中的坚守,绝不低头,依然抬首向天。芸芸众生中,这样凤毛麟角的人物才越发的珍贵、可敬。那些对气节的追寻,永远会作为人们行止的坐标,丰润着人生的意义。
(三)
从人的精神世界看,《世说新语》擘画了士人的精神气质和灵魂基因。《世说新语》比照《论语》孔门四科:德行、言语、政事、文学,通过一个又一个的故事,以士人个人价值为主体,从而表现为外在的“魏晋风度”。《世说新语》将闲适而恬淡的心境、智慧而热情的论辩、神超而形越的人生境界,勾画出士人青睐和向往的人间乐土和理想之国,“差不多就可以看做一部名士底教科书”。其以气节为本的人格追寻,在先秦时期人对自然天命意志的超越之外,构造出中国人精神谱系的另一逻辑起点。明代胡应麟赞美道:“读其语言,晋人面目气韵恍惚生动,而简约玄澹,真致不穷,古今绝唱也。”《世说新语》中那些心灵和精神的生动传神、令人回味无穷的写照,记录了魏晋时期那些名士们也是一个个真情率性、热衷探寻新生活之人的精神生命之美。
《世说新语·雅量》记载,嵇中散临刑东市,神气不变,索琴弹之,奏广陵散。曲终,曰:“袁孝尼尝请学此散,吾靳固不与,广陵散于今绝矣!”太学生三千人上书,请以为师,不许。文王亦寻悔焉。由此可见,作为古琴名曲的《广陵散》,之所以备受人们的敬仰和喜爱,其主要原因除了曲调优美悦耳之外,还在于有以独立精神实质完美演绎乐曲的嵇康。其不愿受胁迫而求富贵、敢于以生命来抗争黑暗的本身,就是一曲旷世的广陵绝响。
人生天地间,忽如远行客。从历史走到今天,不同的人基于不同的处境,会作出不同的选择,形成不同的际遇,造就不同的人生。每一本经典都有自己的时间坐标。不读《世说新语》,就错过偶遇那些在筋骨中探寻丰盈血肉,在砥砺中呈现人性淳美的人;《世说新语》无疑是一部可以通过摄人心魄的文学书写,浸润溯流每一段传奇身世,映照寻找每个人的人生镜像,启迪人们在感叹“木犹如此,人何以堪”的世相变迁之外,仍能坚守自我、超越局限、看轻名利与生死,在日常烟火中淡笔浓情、在静水深流中薪火存续,在世情世道中心存向往、铮然向上,在饱经世事艰辛、人情冷暖之后,仍然有一颗炽热的心。(张溢木 赵颖琪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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