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觉得，临海这地方，是特别适合春天来的。缘故么，就是因为朱自清先生的《春》。按说此文也不是在这里写的，却因为这里有着先生的鲜明履痕，且地方上也正举办首届朱自清文学周——我便是以此之名应邀又来临海——就觉得《春》写得仿佛就是临海的春似的，代入感很强。其实先生在此留下的是另一名篇《匆匆》。“聪明的，你告诉我，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呢？”这句子镌刻在记忆里，年年岁岁过去，却越发清晰起来。这就是经典的魅力吧。

　　可没有聪明人告诉我这等愚人答案，那就只管享用眼前的时光。或许，恰因为一去不复返，也才更要好好享用。我这么想。

　　来过临海吗？

　　来过。

　　去过紫阳老街吗？

　　没有。

　　哎呀，怎么能不去紫阳老街呢？

　　遇到临海人，总要这么问答一番，也总要听他们如此这般惊叹和嗔怪一番，然后便是谆谆叮嘱：要去的呀。

　　恰好行程里有，那必须得去。

　　名为紫阳老街，细究起来才知道这个名字却还年轻。资料介绍说，1994年年初临海被批准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时，这条街还叫解放街，获此殊荣后，有识之士将此街的历史作了专题调研，提出了改街名的建议，经过几年的论证后被政府采纳，于1998年改定为紫阳老街。核心依据是为纪念南宗道教始祖张伯端，因号紫阳，被后人尊称为紫阳真人。修仙悟道我自不通，却不知何时记住了他的一句诗：“人人尽有长生药，自是愚迷枉摆抛”。还有他神游摘琼花的趣事。传说他修炼之功日深，抵达了入定后元神离身瞬间行百里的境地。有一次与一高僧约聚，说扬州琼花观里琼花正好，不如同去赏花吧。然后两人便在一清净处瞑目坐定，元神出游到了扬州，赏花时张伯端提议说各折一花为记。等到二人回了神，他手里果然有一枝琼花，那高僧却两手空空。这事解析起来肯定大有说辞，在我却只能想象出其中的浪漫飞扬也就够啦。

　　来到实地，便明白这老街果然是当得起这“老”字的。自进了街，便处处可见这“老”。比如刚入街口，前面便有个老太太挑着箩筐，筐里尽是绿茵茵的青菜、圆滚滚的竹笋和细嫩的小香葱，惹得我真想买一些立马拿到灶上烧。当然这很不现实，可起码也要跟她搭上一两句话啊。她却脚步迅疾，似乎要赶着去哪里送菜似的，我便抓拍了一张她急匆匆的背影：白头发，黑布鞋，灰蓝格子马甲，红袖套。很好看，是不同于普遍意义的好看。我现在已经越来越能发现这种好看，被生活浸泡的、百味杂陈的好看。

　　然后便是一溜两行的店面招牌，常见带“老”字的：老宁波油赞子，管老太臭豆腐，“江南老戴家”的是非遗养生膏方，“因为一杯梨膏，让春天有了念想”，这文艺腔的小词句真不错。胡记蛋清羊尾、青草糊、洋菜膏、乌饭麻糍、糯米油条、现炸泡虾……这些吃食名字对我们这些外地人虽都新鲜，却毫无疑问是本地人熟稔的老吃食。不时可见身着古装衣袂飘飘的女孩子，后来见一标牌：穿古装进某些店面消费可享九折优惠。嗯，这优惠够风雅。

　　还路过了十伞巷。明代名臣王宗沐家族的府邸在此，“父子四进士，一门三巡抚”，且政声颇好，相传受各地百姓赠“万民伞”十把，十伞巷因此得名。时间有限，不好拐进去细逛，只能留个念想。走着走着，就知道前面是海苔饼的店。未见其店，先闻其香。这香馥郁浓烈，声势浩大。好几家挨着，都是“现做现卖，货真价实”，都是“六十年专制配方”，六十年，也是够老的。眼瞧着几家店都是好的，由不得让人选择困难。不过此类情况也有经验：就选排队最长的一家，准没错。若非怕落了后面的行程，我一定会兴致勃勃地排着。

　　在千佛井前我流连了许久，因被本地朋友指点着欣赏著名的景致“三塔同晖”。塔是不远处的千佛塔和巾山上的大小文峰塔。之所以在巾山上建双塔，是为了镇“火神”，只是双塔建成后“火神”却还很活跃，为了进一步镇住“火神”使其消停，就又建了千佛井，以水克火。千佛塔我刚刚转过，果然有千佛，且都是凸刻的。这样古老的塔，如同至亲至爱的老辈儿人，总能成为我特别踏实的倚仗和安慰。探头往井里看，隐隐可见佛像，却是凹进去的，听介绍，原来井壁用的是阴纹佛像砖，这便是阴阳相谐。

　　“永利木杆秤”也是一家有意思的店。秤自是老物事，在摆脱了实用后，本以为已是无用，如今竟成了工艺品，是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代表性项目。秤制得都不大，十分玲珑精巧。除了审美价值，秤还被赋予了情绪价值，那就是“秤心如意”，这个谐音梗谁能不爱？再加上公平公正的道义外延，几层内涵叠加，“秤文化”的分量便码得足足的，秤也因此自然上升为高级的大用。命运的玄妙，还真是轻易解不透啊。

　　上午的最后一站是清宁古雅的余丰里书店，一行人在书中落座，喝茶聊天，金岳清和陈引奭这些本地朋友则跑前跑后地细致照顾着。这些临海人也都别具个性。金岳清，我第一次来临海时就得着了他赠的墨宝，据说很贵的。陈引奭呢，我则得到了他赠的印章，那枚印章我签书时用了许多回。奭，音同是，我是因他才认得这个字的。他们待人接物的风格，一望而知是底子里的仁厚热诚，都还挺老派的。对了，还有老实。比如我此行的联络员晓飞，一个很呆萌的女孩，自从接到我就开始猛塞各样吃食，生怕我饿着。早上七点半就跑到酒店敲我的门，待我懵着脸开门，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：老师，该吃饭了。推拒根本无用，只有服从。我回京的第三天就收到了她快递来的一大箱子海苔饼。我发微信感谢，她说：老师，吃吃看，好不好吃。我连忙秒回：好吃！（乔叶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