铿锵之音
记忆中的铁匠,打的不是铁,而是生活。
他们身心合一,日夜同铁锤和火对话,在喊与唱之间,把铁块、铁砣、铁条锻造成材,赋予它们新的生命与价值。
打铁得有个好身体,考验的是气力与耐力,还有经验和准度。小时候,每年腊月,老家各地的铁匠都要在“铁匠会”里比一比。打一把锄头,或是一个斧头,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,且不得缺斤少两。只见主持人一声令下,叮当声此起彼伏,火星迸溅,场面格外壮观。年轻时的外公也参与其中,他腰里系着一条皮质围裙,脖子上围着一条毛巾,手拎铁锤虎虎生风。他一声“嘿哟”,又一声“嗨哟”,手臂上坚实的肌肉随着呐喊而抖动,泛出古铜色的光。每年的比赛,外公都会拿到属于自己的荣誉。
铁匠比的是锻打工艺,带刃的工具要加钢立骨,淬火深有讲究:淬火过度,则损钢刃;淬火欠缺,则锋刃崩豁。铁器分别有“打红、打紫、打黑”三种类型,大件器物得烧红才好锻打,硬钢、带刃或小物件要打紫或打黑。
外公在城郊开有店铺,旺季为顾客锻打生产生活必需品,淡季就自行打制一些铁器,拿到镇上出售,贴补家用。外公的炉子不轻易点燃,一旦点燃,就必须趁热打铁不停歇,一天忙活下来,直到完工才能吃上晚饭。“简单的事,往往最不简单。”外公说,有时候打造一件精美的铁器要花上几个月的时间,要沉得下心,耐得住寂寞。
屋漏痕,书艺比喻。形容雨水顺滴而下,沿着凹凸不平的土墙蜿蜒流淌,时走时停,形成朴茂自然、沉雄有力的痕迹。唐代书法家颜真卿极力推崇这种线条,追求力透纸背、入木三分的效果,以期获得最纯粹、最精妙、最美感的笔法。其实,外公大多数的铁器中,几乎都带有这种独特的肌理,若有似无,或浓或淡,意若云霞。有时候,欣赏外公的铁器,有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。
铁匠做工,不闻人语,只闻铁声。开工前,铁匠师傅用小锤敲击砧子尾巴,意思是提醒徒弟前来干活。师傅挥锤汗如雨下,徒弟见机行事紧跟节奏。师傅站如一棵松,徒弟弯似一张弓。师傅轻敲,徒弟跟着轻敲;师傅重锤,徒弟就拔背重锤……一张一弛,节奏分明。徒弟若是打错或打歪了,师傅并不斥责,只用手中的小锤轻轻敲击砧子耳朵以示警告。直到器物锻打成型,师傅就在砧子耳朵上轻敲一下,发出停止的信号,徒弟见机戛然而止,配合十分默契。
外公不轻易收徒,只纳过两个。徒弟进门后,不急于抡大锤,先过“熬”这一关。徒弟做工时,外公想方设法磨炼其性子,安排他做一些粗活杂务。其间,外公只管饭不付工钱,但一定会为徒弟置办两套衣服。三年后,等徒弟知道了铁艺的深浅,懂得用钢的多少、好坏和淬火的程度,便可以出师了。但是,还要再为外公服务一年,才能正式出师。这既是对师傅授业恩情的报答,也是一种回炉再深造。第五年,外公为徒弟赠送一套铁匠工具,让其自立门户。徒弟开炉打铁,自觉远离外公的铁铺,不能抢了师傅的生意,这也是徒弟良好德行的体现。
铁匠重技艺,更注重品行,跟他们精工打造的铁器一样,既精益求精、方圆周正,又不失灵活和智慧。铁匠讲究师法有源、门风正统,徒弟打制出自己的第一个铁器,就意味着自身手艺要经受世人的品评和洗礼,不能“眼里无人”“心中无谱”。
铁匠的眼睛就是尺子,拿起一块铁,就知其材质好坏;胸中有丘壑,掂一掂铁的重量,便知打制何器为宜。认铁识钢,因材定制,既要做到不屈材,又要保证好钢用在刀刃上。外公说,打铁是火中的艺术,日复一日地坚守,心思、眼力和手法就会达到极致。
一团炉火,千锤百炼。如今,虽然外公年龄大了,但他依然没放下这“万钧之锤”,用布满老茧的双手继续敲打着铿锵之音。(作者陈白云单位:湖北省荆州市纪委监委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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