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风悠远丨乡邻好家风
(图片来源:视觉中国)
家风是社会风气的重要组成部分。家庭不只是人们身体的住处,更是人们心灵的归宿。推进家庭、家教、家风建设,必须认真研究家庭领域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。本文作者是一位大学老师,利用暑假回乡探亲之机,观察乡土中国,思考耕读文化,透过作者对两个农村家庭家风家教的描述,可以窥见小康社会的乡村新貌、乡村振兴的幸福图景。——编者按
明洪武二年(1369年),我的祖先从江西鄱阳湖畔的瓦屑坝迁居到皖西南宿松龙感湖畔。我们这一族在一个叫“千岭”的丘陵地带聚族而居,600多年过去了,慢慢地就形成了一个近千人的自然村落——“李家大屋”。村民都姓李,全村人往上数几辈其实就是一家人。
我家宅院前面是出了五服的族兄香元哥一家子,这算是我最近的近邻了。香元哥今年七十出头,妻子前些年离世,两个女儿也已在不远的外村成家立业了,香元哥与独子华宝夫妇及三个孙辈生活在一起。因为我的老母亲年事已高,又故土难离,不适应北京的生活,所以大多数时间就生活在乡下,由我侄子照顾。年轻人精力充沛,落家少,满世界折腾,更多时候在忙自己的事,所以我每次回老家都会拜托香元哥照看我们家老太太,而日常我和老太太的视频电话,很多时候就是通过香元哥的儿媳妇小花来完成的。因为这些关系,我和香元哥一家比较熟稔,也比其他人家多了几分亲切。这大概就是“远亲不如近邻”的意思吧。
小花,初中文化程度,一个本乡本土嫁过来的80后,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。香元哥一家的生活虽然说不上富足,但小康没问题。难得的是一家人和谐幸福。小花对家庭功不可没,这是我的观察,也得到了香元哥的认可:“儿媳妇没话说”。
老实本分的香元哥和我闲聊时这样说,“孩子们怕妈妈不怕爸爸”。侄子华宝也就是小花的丈夫,是个勤劳淳朴的小伙子,话不多,以前在外地打工,算是家里的主要经济来源,现在大概是考虑到三个孩子都在上小学、中学,就回到老家在县城帮人做事,早出晚归,这样多少能够照顾到家里。小花以前在小镇做裁缝,帮人代工衣服,疫情期间和周末、寒暑假则将工作带到乡下家里做,顺带操持家务,管教孩子。我在乡下的这十几天,适逢她的三个孩子放假,小花每天一大早就起来工作,我路过她家门口时总能听到缝纫机轧轧的声音。稍迟,孩子们起床了,她就监督两女一男三个孩子(14岁、11岁、9岁)学习、做作业。晚上华宝回来,农家院落里的一家人欢声笑语,充满温馨。
我对小花印象最深的有三件事:
第一件,她知道怎么教育孩子,我有天早晨散步路过门口的池塘时,发现他们家三个小家伙在认认真真洗自己的衣服,孩子们知道自己干家务,小花不溺爱孩子。在荷塘采莲时,我开玩笑要求两个大一点的孩子小佳、小楠各写一篇作文给我看,小花第二天就带着两个小家伙写好的作文《采莲记》找我批点,作文一笔一画十分工整,让我喜出望外。我很喜欢这三个充满灵性的孩子,要求他们每个人提三个问题问我,小花隔天晚上又“押”着三个小家伙来和我这个“爷爷”交流了解外面的世界。从三个孩子好奇、好学的态度上,我知道华宝、小花对孩子的家庭教育是成功的。
第二件事是小花很注重亲情,她的姑姐出了件大事,因为我还算有点见识,小花几次打电话找我咨询,她说自己不懂法律,希望我这个叔叔帮她分析,其实这个事她也可以不管,但她不让公公出面,“这些不是你操心的事,你啰不清(意思是你搞不清楚)”,后来香元哥向我转述,她不想让公公操心,我为小花的孝心和亲情大为感动。
还有一件事,我听我的老母亲说,小花家做了什么好吃的,从来都记得给奶奶(我母亲)尝尝,而我的老母亲,没事或者没人说话的时候,就在小花家闲坐,小花总是不厌其烦地陪着听力不好的老人絮叨。我曾当面郑重向小花表示感谢,小花很不在意地说:“叔叔,不用客气,奶奶对我们也很好。”将心比心,小花质朴的话语让我特别感动!这次回乡,我历经沧桑、看透世情的老娘说了一句让我咀嚼再三的话:“小花会做人,他们家再也没人敢欺负了!”
费孝通先生在《名实的分离》一文中认为传统乡土社会存在三种权力:一是从社会冲突中所发生的横暴权力;二是从社会合作中所发生的同意权力;三是从社会继替中所发生的长老权力。后来他又提出在社会变迁中还存在一种类似“文化英雄”的时势权力。乡村社会治理首先要靠法治,但乡村世界又是个人情社会,法治、礼治之外更多的还是要靠村民自身的修养和优良家风的熏染。我在想,我母亲所说的小花身上的力量肯定不属于费先生所归纳的任何一种,那么是不是在乡土中国存在一种母亲的权力(力量)呢?一种温良恭谦、勤劳质朴、睦邻乡里、耕读传家的家风的权力(力量)呢?无论如何没有人可以否认,中国女性、中国母亲对于国家发展、社会进步、家族繁荣等方面所做出的牺牲和奉献,如中国人无不熟知的孟母三迁、岳母刺字的故事。
当下的中国乡村正处于一个急速变迁的社会发展期,总体来看,乡村比以前富裕了。在我老家所在的皖南鱼米之乡,农村物质生活可以说是大为改善。“仓廪实而知礼节”,现在应该高度重视农村精神层面的内涵了。这方面的抓手,我认为应该首推家风建设,家风正,则村风正;村风正,则乡风正;乡风正,则民风正。如此,何愁乡村不能振兴?
每次回乡,我的老娘都会叮嘱,“你有时间一定要去看看你子仁叔”。子仁叔是我出了五服的长辈,今年80多岁了,本村本族无论老幼提起子仁叔,无不交口称赞,发自内心地尊重。
子仁叔一生务农,从未离开过乡土,以前是村干部,处事公道、正派、仁义,谁家孩子不孝敬老人,谁家恃强凌弱,他从不和稀泥,不怕得罪人,一定会站出来主持公道。做村干部几十年,从未听说过子仁叔占公家便宜,他的几个孩子我都熟悉,在社会上很少有人说闲话,全都继承了子仁叔的家风。
去看子仁叔的那天是个傍晚,依然热气逼人,夏蝉声嘶力竭没完没了地叫着。我和子仁叔在他家的老屋门口费力地说些闲话,因为他几乎双耳失聪了。一旁的婶娘陪着我们说着过往的岁月和如今的生活,她的身体也不是特别好。看着这一对老人,我觉得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,可是我又能做什么呢?我想,也许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秉承父辈的作风,做一个正直的人,对身边的人有所帮助,对社会有所裨益。
“天下之本在国,国之本在家”,我们的祖先很早就开始重视家风、家声与家训,并将家族繁荣和国家富强联系在一起。如著名的《颜氏家训》就把治家与治国并论:“笞怒废于家,则竖子之过立见;刑罚不中,则民无所措手足。治家之宽猛,亦犹国焉。”《礼记·大学》则开宗明义,“欲治其国者,先齐其家”。家风文化植根于深厚的历史文化和民族基因之中。在几千年的社会发展过程中,积累了如周公的《诫伯禽书》、曹操的《内戒令》、诸葛亮的《诫子书》、司马谈的《命子迁》、陆游的《示儿》、邵雍的《诫子吟》等家规、家训之书,进而演变成一种富有民族特色的实用文体。
在先贤的熏染下,一代又一代的后人们创造性地继承了家风文化,学会了格物致知,体悟了修齐治平。我相信,良好的家风也必然会给小花这些新时代的农家女性,子仁叔这些老一辈农人带来家族兴旺、乡村振兴的福祉。(李安 作者系中国传媒大学媒体融合与传播国家重点实验室专职研究员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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