亲爱的凤仙花
吃罢晚饭,天色还亮,天空中悬挂着银鱼般的浮云,风从东南方向来,暑气消了大半,我和母亲出门,沿着小河散步消食。
“九苞颜色春霞萃,丹穴威仪秀气殚。”那在墙角,在夕光中挺立的不是亲爱的凤仙花吗?粉的,红的,紫的,白的,它们在晚霞中摇头晃脑,点缀着季节,仿佛时光的问候。
凤仙花又名指甲花,急性子,凤仙透骨草,花瓣分为旗瓣、翼瓣和唇瓣,形态各异。有人说凤仙花看起来像凤凰,所以又名金凤花,可在我眼里,它们更像一把把可爱的小扇子,或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。
凤仙花不仅颜值高,还有草的坚韧,墙角沟边、田间地头、荒山陡坡,它们仿佛可在任何地方安家。另一个广受人欢迎的原因是其茎及种子能入药,可活血化瘀、解毒通络,治毒虫咬伤、跌打损伤等。
凤仙花谢,果实也成熟了。果实位于植株的下端,呈黄色,时机一到,外壳自行爆裂,将种子弹出。闲来无事,孩子们常去碰它的“气穴”,果实们气鼓鼓地“噗噗”爆开,外皮卷起,如芝麻般的黑色种子射向四处。稚嫩的笑声中,简单的生活亦有简单的快乐。
在乡下,大人们是不会刻意保存凤仙花种子的,而是任其自由繁殖。它们舒展着身姿,并不会因为无人照料而神情萎靡。
一阵风吹来,凤仙花仍在向我们点头致意。
母亲说:“今年的头茬凤仙花开得早,记得你小时候一直染指甲的。”
母亲说得没错,说起来,凤仙花最受小姑娘喜爱,因为它又名指甲花,能染指甲。
“邻家小儿女,纤手爱涂朱。”那时,我们几个要好的女孩子,像叽叽喳喳的小鸟,将轻盈的花一瓣一瓣摘下,放在手帕上,等攒够一大捧,放入碗中捣碎,用淡粉清香的汁水反复抹指甲,然后伸展手指,比谁的最好看。
这样染的指甲颜色浅且不持久,想要正经染红指甲还得靠大人帮忙。
傍晚时分,母亲去墙角摘花,放进石臼,加入明矾和烟丝,捣成花泥,找来棉线,再去田边地头找苍耳叶。苍耳的叶子比较宽大,也有韧性,很适合包指甲。那时,只是父亲抽一支烟的工夫,年轻的母亲风风火火,这些活儿便全部准备妥当了。
晚上临睡觉前,母亲将花泥厚厚地抹在我的指甲上,然后用苍耳叶子裹严实,用棉线一圈一圈缠好,如此,十个手指头就戴上了绿色的小帽子。为了不让小帽子脱落,我的手得伸在薄被单外面,像警惕的螃蟹支楞着腿。夜里也不能轻易翻身,因为棉线扎得比较紧,手指还有轻微的酸胀感,但想到第二天醒目的蔻丹,这些算得了什么呢?那一夜我盼望着,遐想着,最后在淡淡的清香中浅浅睡去……
经过一夜的浸染,当第二天鲜亮的橘红扑入眼帘,我立刻欢呼雀跃地向小伙伴们炫耀去了。母亲用凤仙花染红了我的指甲,也染艳了我一年又一年的青葱岁月。
晚风中,凤仙花幸福地挨在一起,我蹲下身,嗅着水润的清香。
“要不要染指甲?”母亲试探着问了一句。
“好啊,妈的技术无人能比。”我回过神来,搂着母亲,像个孩子。
母亲的脸立刻漾成一朵菊花,说:“那我去准备!”
母亲进屋去拿石臼,还像从前一样兴致阑珊。山峦收割着夕阳,我和母亲愉快地采花瓣、摘苍耳叶、捣花泥……待准备工作做好,左邻右舍幸福的灯盏也次第亮了起来。
临睡前,母亲坐在小板凳上,为我染指甲。她握着我的手指,专注地在我的指甲上抹上深紫色的花泥,涂一个扎一个。母亲低着头,她的头发不再乌黑油亮,夹杂着丝丝白发;她的脊背还是窄窄的,但是分明又驼了一些;她的手也不再白皙柔软,而是布满了褶皱和老茧。
母亲是什么时候老去的呢?也许是在时光的催促中老去的,也许是在辛勤的劳动中老去的,也许是在替儿女挡风遮雨时老去的……
屋外,夜色中的凤仙花正站成一抹岁月的静美;屋里,明亮的灯光下,母亲专心致志地为我染指甲。我一动也不动,就这么让母亲握着我的手,任丝丝幸福和暖流涌入心中……(陈筱静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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