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带老父亲看病
老父亲并不老,至少我的印象中一直是这样的。除了有点耳背,他一直都很硬朗,在村里的陶器厂干到78岁。除了背有点佝偻,多年的劳动给他一副好的身板,他身上的肌肉和线条让我羡慕。曾经有一段时间,我天天跑步、举哑铃,但无法炼就父亲那种朴实而健美的身材。
父亲83岁了,生了一点小病,老年人的过敏性皮炎。这病的特点是皮肤奇痒,一痒,就忍不住去挠,他的腹部和背部等就挠出很多疤痕。这小病很难彻底治愈,只能靠时间和一些药物来缓解病情了。他找乡村郎中看了,药吃了,针也打了,不见效。我妹妹带他看了两三次,也是这样。
也不是庸医误人,看完病,父亲常常忘了吃药。我妹妹把药托付给二嫂,让她每天拿药给父亲服用。我妹妹给我打电话说,父亲记忆力衰退得厉害,有可能是“老年痴呆”的先兆。起初我不太相信,父亲身体一直很好,人也精神。但从服药这件事以及其他迹象看,不由得我不信。我特地上网查了,“阿尔茨海默病”真的可能已经敲打老屋的门了。
父亲的过敏性皮炎是春节期间发作的。吃了药,没有多大疗效。二嫂说,父亲经常饮点小酒,酒是刺激性的东西,对治愈皮炎有反作用。我回老家,特地去父母住的屋子查看,屋里的墙壁上挂了很多塑料袋,里面是各种从药店买回的药物。父亲是农民,没退休金,我给父母的赡养费大概很大部分都装进这些袋子里了。我没多说话。
我看到父亲喝的“酒”。几块钱的劣质白酒,加上一些枸杞等中药,就浸成了“药酒”。我对他说,这酒还能喝吗?父亲解释说,夜里睡不着,喝一杯助眠。父亲不是乡下常见的那种嗜酒者,但他会饮上一两杯,年轻时用以舒筋活血,六七十岁时,潜藏的伤痛偷偷爬出来折磨他,他饮点酒化解疼痛。我劝他说,你不能再喝了,要不皮炎好不了。父亲说,我知道。
我去超市给父亲买了两瓶葡萄酒。后来我妹妹说皮炎病不能喝酒,回娘家时怕父亲喝,就偷偷托在二嫂家。父亲知道了,有点生气,去要了两三回。人老了,脾气也有点变了。我没有问父亲,这两瓶酒到底喝了没有。
父亲当过村干部,多少也有点见识。但在忘却之神面前,见识派不上用场。他以前多次到过县城,但这一次需要我去带了。老就是这样一种看得见的现实。三月份时我回老家一次,想带他去看病,他的病情有些缓和,就没带。到了四月,他的皮炎病还是没痊愈,我就决定带他去县城看病。
十几天前,我第一次带父亲看病。以前他有小病,都是自己去看的。现在,他曾经多次到过的县城还是以前的样子,只是他很难像以前辨认街道了。八十多岁的人腿脚也没有以前灵便了。在田头店,我乘坐一辆营运的三轮车去接父亲,路上与师傅随便聊天,看他满头白发,就问他的年纪。三轮车师傅说,七十岁了。在乡下,七十岁还在干活的人很多,我默然。
乘三辆车后,乘坐公共汽车,再滴滴打车,现在去县城很方便。一路上,我想起的是父亲当年第一次带我到县城看病的情景。那时我大约九岁还是十岁,去医院割掉耳廓里长的一块赘肉(一出生就有的)。父亲从别人家借了辆自行车,载着我去县城。那时公路上几个坡很陡,如瑞沟岭、海亭岭等,都要推着自行车走上去的。田头店到县城只有十六七公里,要骑行两个小时多。时间过得真快,现在我早已过了父亲第一次带我看病的年龄了。看病的过程按下不表,从县城回到田头店后,我一眼就看到那个满头白发的三轮车师傅,特地叫他运载。
几天前,我又回老家带父亲去县城复查。那位三轮车师傅不在,我乘坐的是两辆摩的。护着父亲跨上摩的,坐在中间,摩托启动了,我往前看,惊讶发现,坐在我前面的父亲比我低了一个头。在《与父亲抬担子》一文中我写过,父子身高相差十多公分。那时父亲就有点佝偻,现在更严重。我没变高,父亲越来越矮了。他耳背,说话时,他要靠近我,仿佛多年前小时候的我靠近他一样。到县城看完病,送父亲回去,在田头店,我想给老父母买一些东西。和父亲一道去市场,我走得很慢,父亲走得更慢,就落在后面了。走一小段路后,我都要等一等他,仿佛小时候我们一起走路,他等我一样。
回城后,夜里想起两次带父亲看病的事,多少有点感慨。放下手头的工作,我去木兰溪边快步行走了一大圈,一万步左右。其实我也跑不动了,只能选择这种健身的方式了。在骀荡的春风里,看兰溪夜景,流了一身的汗,也是乐事一桩。
我得加强锻炼了。父母在,不敢老。(王清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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